震感来自地源深处,幽暗荒凉的墓室中。两只守门的妖魔忽而以武器相击,交替踏着有节奏的步伐,嗥鸣不止。
李小狼心惊胆战地观望了一阵,他想凑近白晓探问,却止步于半妖丹魂释放出的滚滚热浪。“这是什么仪式吗?”男孩身体向前探,生怕前面的少年听不见。
白晓的龙雀刀上火星飞溅,姑且和恶鬼僵持了良久,也有些疲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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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知道,但他们仿佛是想让洞内的灵压再次流动起来。”
趁着他几秒的松懈,洞中的宁静便轰然崩溃。
原本半空中悬浮的星云碎片,萦绕融汇作流动的云烟,向石门翻涌而去。众人被裹挟着,只得被推着踉跄,忙乱地挥舞手脚。
疾风呼啸,流云如涛,聚散间,小樱恍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。
“重茗,不要去那边!”她听见不远处的白晓嘶喊道。
女孩一个激灵,急中生智,借势冲到几十米开外的位置,逆过身子张开双臂,欲阻断它们的去路。
说不害怕是假的。
她紧闭双眼,强忍着不喊出来。
大概是与重茗灵魂相撞的瞬间,她陷入了清冷的芳香和泡沫般的绵软,所有的不安都消失得一干二净。
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睁开双眼,顿时颇为震撼。
回想自己升入初中后的这几个月内,见过许多幻境,但这里,一湖一月一清明,纯粹而神秘的美景令人心醉。
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灵的栖所,小樱相信这里就是重茗独一无二的桃花源。
她光着脚丫凌波飞渡,和风扑面,拂过脸颊鼻梁,好似丝绸,顺滑而清冽。
“和我想的一样,重茗姐的气息......哈,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。”她张开双臂,恣意呼吸。
像是回应她的自语,零碎的声音在湖面击出荷叶般的涟漪。
“小樱,是你吗.....?你终究......还是来了。”
女孩刹住脚步,张皇追寻声音的踪迹。
她抬头,高远的夜空不见纤尘,于是蹲下身,端详起水波荡漾的湖面来。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掬水,惊奇的是,湖水的青紫色竟不是天空的映射,而是自然赐予它的。
湖水卧在她的掌心,看上去就像一块翠绿的水晶。即使洒下,湖里的颜色仍浑然一体,绿色的游丝还没出现就已经被无声湮没了。
“就这样带着一捧水离去吧,不要让你的那面水绿之镜染上我的颜色。”忽然,一缕悠扬的声音自水底浮出。
“重茗姐!”她欣喜万分,但想到刚才的话,有些不解,“我的镜子......水绿色?”
想来的确有一面,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水绿色古镜。
“对,心之镜,我的,就是这青紫色。”
小樱还是第一次听到“心”和“镜”相关联的说法。
“为什么,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吗?”
“对啊,就像每个人都有秘密一样,都有一面。”女子终于在粼粼波光中现身。她笑语嫣然,却意味深长道:“只不过有的人表里如一,有的人与镜中自己判若两人罢了。”
重茗的长睫毛垂掩住瞳中半扇明月,月的寒光在其中摇曳。
“你我,都是徘徊于虚实之间的人,用镜子守护着最重要的秘密。”
小樱透过短暂的交谈,隐隐看到了她的挣扎——
那感觉,不忍,欲言又止,化作一声轻叹,仿佛在故意用冰冷的言语压住温情的嫩芽。
“重茗姐你,到底想告诉我什么?”她恳切地凝视着重茗月色的双眸,向以往那样求教,“我要怎么做,才能使你变回先前那样?”
她太想知道答案了——
那个笑颜灿如春花,为知识和美景双眸熠熠的大姐姐哪里去了?
从理性上说,重茗姐思想的透彻和感情的细腻不曾改变;从情感上说,怀疑这样一个人太残忍了,我......做不到。
可为什么,重茗姐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悲观呢?难道是“镜子”的原因吗?
既如此,我进入这里,就必然有特殊的意义......
小樱眼前重现生机,她正要开口。
“我知道你的心思。”不料,重茗嘴唇微启,回道。
她挥袖召唤出潮汐聚拢为山,潮退后,一座玲珑剔透的水晶雕像露出水面。雕像不算精致,却神似洛神,衣袂翩跹。
“重茗姐,太好了你终于肯见我......!”小樱情不自禁向雕像伸出手去,想擦去它面庞上的水痕。
“如果我说,不要再踏入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,你会遵守诺言吗?”
“欸?”小樱怔住了,眼前一黑,手停在半空中。
类似的话,重茗也对那个少年说过——
因为他们的世界太过于单纯美好,令她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。她是那样的渴望他们身上永不枯竭的光芒,又觉得仿佛是命运之神开的一个玩笑,以自己的身份,如何去奢求他们的救赎呢?
很久没有人走进这个以镜湖分割的世界了,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即使美景梦幻如斯,她的两个人格困在这里,没有一个做着甜蜜的梦。
不经意间,一滴晶莹咸涩的泪从眼角淌到了腮边。
少女眨眨眼睛,将眼眶里的泪全挤出去,又深情地凝视着与自己咫尺之遥的女孩——她的眼神呼吸都住被定住了。
在时间的缝隙里,另一个自己冷不丁出现在身后。
“没想到,木之本家的人给你的力量有这么大,大到.....能颠覆原本的信念。”
重茗心房一颤,惊恐地回望向如死人般皮肤煞白的女子,但转瞬间,胸中的波澜归于平静。
“那不是信念,只是我在为自己的胆怯找理由罢了。”她反倒透着几分俏皮,潇洒回道,“我可不想一直作缩头乌龟。”
话说出口,心胸豁然开朗,也有了气力,她遂将灵魂感知的方向转向湖的另一侧。
“我不希望,你牵涉过深。”通体晶莹的女子双手将小樱的手捧在掌心,怜惜道,“这么温暖的手,怎么能在湖水里泡着呢。”
“可是我......我明明可以救你出去的!” 手上的热量迅速蒸发,小樱连忙又覆上另一只手。她毫不吝啬,只求能快些把少女冰冷修长的五指捂热。
雕像不语,下一秒便四分五裂,数道刺眼的光芒如利箭穿入少女的肌体,映得小樱的视野霎时花白一片。她下意识收手捂住眼睛,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向后退去。
所有知觉都丧失了,唯有自凌波的那双脚上传来的清凉在时刻提醒她,镜湖上所见所悟皆为真。
小樱抬起沉重的眼皮,隐约看到自己的头顶悬着一团阴影,昏暗的冷光映在脸上,甚不真实——
那寒光发自牛头手里的钢叉,若不是白晓用刀制住一击,布阵设阻,恐怕二人就要血溅当场。
“你们两个振作一点!”少年奋力抽出龙雀刀,吼声震得小樱回过神。她撑起上半身,才发现小狼趴在自己的膝盖上,人事不省。
“小狼君!你怎么了,快醒醒!”见他满面沧桑,女孩一时间手足无措。她下意识探探他的鼻息,还算稳定。
等等,鼻息?为什么灵魂会有鼻息?
唰地一下,冷汗宛如瀑布,从头淋到脚。
“怎么......回事,感官变敏感了,反应却迟钝了......”小樱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身上正发生着某种变化。
舒张五指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,就立刻引得阵阵酸痛从各处关节袭来,痛得她猛咬牙关,险些咬到僵硬的舌头。
“别担心,这是件好事。”白晓对此淡淡道。他正静心瞑目将法力集中于指尖,“青岚的法术已经渗透进来,你们两个也累了,先找个地方躲好。”叮嘱过后,当他再此锁定远处阴森的石门,立刻杀气毕露,“这扇门,就交给我!”
龙雀刀蓄势旋下,少年气吞山河,炽若地狱业火。
“等等......”小狼忽然挣扎着站起。
他喘着粗气说道:“......如果我没记错,那些很有可能,是重茗姐灵魂碎片的星云,几乎都......涌了进去。”
白晓闻之侧目,明黄色的兽瞳咄咄逼人,一副不想听他分说的神情。
“强攻,未免太冒险了。”
可男孩依旧坚定不移下了决断,用自己的魄力一锤敲醒了白晓混沌的大脑——
白晓气焰锐减,渐渐收了阵法。他弓身拄着龙雀刀,丹魂似被滚油烹般,手上青筋仍在“突突”地跳个不停。
小樱同情地凝望了许久。
管家先生平日里贵气天成,谈吐有方,哪像此刻这般煎熬过?
她深知,当务之急是克服焦虑悲观的情绪,直面困难,于是忍下揪心的痛楚,尽量用平静的语调,希望能稍稍疏解他的郁愤。
“我也这么认为。确切的说,我觉得这扇门只是看着威严耸立,很吓人......但其中不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。”
话语间女孩将目光转向石门,不同的是,她纯净的眸中折射出宽宥和暖意。
白晓又一拳猛砸在自己膝上,怒喝道:“我明白,我恨不得事情就这样结束!”顿时,冷静和脱力感涌了上来,“可是这墓室里,只有这一处线索了。我要怎么才能找回她的灵魂呢?”他怅惘道,像个迷失归途的孩子。
到了万变归宗之时,此凶煞的石门作为墓中最难以接近的地方,确实迷影重重。
女孩摸摸下巴,先前和小狼的种种推测浮现出来。
“牛头马面说过,这扇门是禁忌之门,和我们在沙漠王国里遇到的那扇一样。”她依旧从容平稳地谈道,“不仅如此,爸爸和瓦尔斯殿下都是因为这份‘无价之宝’而陷入了昏迷,把自我封闭在过往的回忆中。”
“太执着于过去,人就会丧失斗志,裹足不前,甚至剑走偏锋。”目光在两座铁面无私的巨像上逡巡,白晓自嘲似的地哼笑几声道,“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呐。”
话到此处,女孩的眉梢不禁挂上一丝淡淡的哀伤。
“其实,我在昏迷的时候,踏入了重茗姐的心境。我感觉她,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样,我们之间仿佛就有这么一道门。”
白晓怔住了,他缓缓撑起颓圮的身躯,澄澈的眼深望向小樱。与其对视,小樱宛如在看洞窟中的火光,感受到执着的生命力。
“重茗姐期待着有人能帮她,那种渴望又担忧的眼神,我不会记错的。虽然她希望我不要再管了,但是......”她吐露深衷,但却内心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。可能是黑暗太过漫长,小樱莫名其妙地滔滔不绝起来,“用卡牌从这里逃出去我不是没想过,可小可和月既然进不来,连先生的式神都会迷路,那就说明仅凭我的力量是不够的......”
山重水复疑无路,推理了半晌,最终又绕回了原点,柳暗花明的村落何时才能见到呢?
想到此处,小樱委屈得泪水盈眶,撑着男孩的身体有些发软,但她立刻重新振作,站稳脚步。
“既然她不想伤害我们,那很有可能,她只是一名观望者。”小狼安抚地摩挲着女孩的手背。
方才在黄土地上滚了几遭,小狼的脸像被煤灰熏了似的,吹出来的都是沙尘,看东西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。
如此憔悴之下,他却心如明镜,温润如玉。
——小樱眼里的泪顿时洒了出来。
“小狼君!你好些了吗?”她用手背擦去他颊上的灰尘,目光久不肯离开。
“没事,咳咳......”被这样注视着,小狼脸上滚烫,一没忍住呛咳了出来,“背着地,没事。”
“刚才若不是他护着,你险些就被吸入门里去了。”白晓回忆起之前惊险的一幕,若有所思道,“至于你的猜想,我基本赞同,不然方才石门不会突然关闭,截断那股气流。”
听罢,小樱全身的颓势果然洗涤一空,一双灵动的眼睛重现异彩,充满朝气,但白晓自己却依旧心事重重。
“墓室里的事,她都知道。”他的手覆在起伏的胸膛上,仰望穹庐,神色虔诚,好像这样就能与那位少女心灵互通,“所以,我相信她能感知到我的心灵。”
“喂,看那边!”
突然,李小狼紧张地瞪大了眼睛,被什么吸引着似的站直了身。
天地混沌之中,一颗星辰从烟雾缭绕中滴垂,摇摇欲坠,又犹同含苞的花蕾。
“重茗!”还未等小樱聚焦视线,白晓便猎豹一般横空窜了出去。
少女一袭罗裙,宛若羽毛飘落在他的臂弯。
“你受苦了,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,好吗?”少年心底的灼烧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平日里恪守的礼仪风度,情难自已地喃喃道,“循环往复的梦,结束了......现实会一直前进,直到把那些事狠狠落在后面。”他抱得很紧,像是要把冰冷如雪的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一般。
如火的热忱将她包裹,唤醒了右手契印上的一弯新月。它犹如镰刀,再度向封锁的记忆挥去,直插进血肉之中。镜湖为此天旋地转,外界的风搅乱了其中的气息。
重茗的灵魂奋力地向上,她想冲过水面,冲上云霄,到月光云海之间去。
冰冷的湖水如尖刀一般划在身上,痛,时而尖锐时而沉钝,此起彼伏。
如果接受现状,承认内心的脆弱,或许就不会这么痛了。
就像那张牌上画的重明鸟,展翅于九霄,击退黑暗和污秽,何其神圣威武;但像画中一般,避开人世香火,远离祷告供奉,放归自然的时间又是如此稀少。
它不眠的疲惫谁来治愈,由孤独而生的不安又有何人能晓?
黑暗漫无边际,即使一度被驱散,也仍会重临。重明鸟,这只美丽的神兽,在渐渐收紧的枷锁中,流下了一滴血泪。
如果放下一切,孑然一身地睡去,是否在黑暗中获得安逸呢?
曾经的她也许还会挣扎,但现在她决定搏一次。因为只有见过真正的光明和强大,才会对之更加心驰神往。
那股来自外界的热忱,让她的心重新开始跃动。
可犯过的错注定不是勇气能够弥补的。月明星稀下,于虚空中,“MEMORIES”的力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。
毫无征兆地,银发少年神明般的容颜在脑中交错闪过,重茗霎时丧失了意识,灵魂再次垂直坠了下去。
她想听他亲口答复,哪怕是句冷漠的“对不起”。为此,镜子那一面的自己无时不刻都在祈祷,重逢的那一天能快些来临。
“不行,不能这么做......!”少女仅剩的理智被月之镜的力量瞬间吞没。
她的肉身被抱得太紧,唇贴在少年耳边,呢喃出声。
白晓不可置信地松开臂弯——
重茗的肉身不知何时镀上一层迷蒙的青紫色光华,似乎是得到了月之镜灵力的滋养,一株娇艳的菡萏自她的肩上破土而出,缓缓绽放。
花摇曳生姿,却引来墓室之内再度地动山摇。
牛头马面亦变得异常狂躁,挣脱定身的法阵后抡起兵器就开始大肆破坏,劈断了支撑洞窟的岩体。
白晓横抱起重茗,一跃后撤了数十米,并招呼樱狼二人迅速躲到自己身后。
“快,小樱!”
“嗯!”
二人一面闪躲头顶袭来的落石,一面绕过脚下延伸开的裂痕,依旧不忘十指相扣。
混乱之中,谁也没注意到,石门已然大开,如同一只张开巨口,坐等猎物的巨虎。
就在李小狼要将手伸向白晓的瞬间,一道光墙将他狠弹飞了出去。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擎到半空,眼睁睁看着小樱被地面冒出的湿冷雾气包围,和白晓隔绝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