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吃刨冰,是最惬意的事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盛夏的一个傍晚,我在西藏南路大世界对面的一个刨冰店里。头上是吱哑作响的摇头风扇,前面大玻璃上画了个大大的装满刨冰的杯子,杯沿还垂着冰帘,旁边写着“绿豆刨冰,每杯0.15元”。那个年代没有广告,这个图像只是店堂标记。
我坐在湿漉漉的方桌旁,地上也是湿漉漉的。操作台前,一位师傅正弓着腰,在机器前打着刨冰。我等着刨冰,无聊地看着玻璃上大大的刨冰两字,再看着师傅手里不断刨下的碎冰屑,心里在琢磨,那刨冰两字,应该是动词。
(资料图片)
那时市场食物供应不太丰富,大多数刨冰店都只有绿豆、赤豆两种刨冰,少数店似有咖啡、橘子、黄桃(均是罐头食品)等刨冰,价格自然也上去了。每到夏天,爿爿刨冰店顾客盈门,市民都来吃刨冰消暑,与冰砖相比,刨冰又便宜,“制冷”效果又好。
在摇头风扇的吱哑声中,只听刨冰师傅一声大叫,×号刨冰好了!我连忙奔向窗口前,取了我的绿豆刨冰。只见一个喝啤酒的大玻璃杯里,放着一截由冰屑粒凝成的冰团,下面是半小杯绿豆汤。一只打了洞(怕被人顺手牵羊)的铝制调羹,插在冰团与杯沿之间。
我先将调羮小心拔了出来,然后用调羮在冰团上轻轻地凿,等冰团慢慢松开,一点点掉落下去,溶化在绿豆汤里时,整个杯体里就成了一杯绿豆冰屑。这时,我一调羮一调羹,悠悠地品尝起来。
离我家不远的小东门长江食品店刨冰部,也是我经常去的地方。有一次我写炉前工的一首诗,被登在了图书馆的诗画廊上,还配了幅画,当时虽然不发稿费,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小高兴。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,我就弯到长江食品店刨冰部,要了杯水果刨冰,自我庆贺了一下。
独自去刨冰店多了,我发现吃刨冰最适合情侣档。在湿答答、黏格格的环境里,在甜言蜜语中,感情会变得更加黏乎。只是我那时在小翻砂厂干着现在农民工也不愿干的活儿,上班穿得像“叫花子”,也没姑娘会看上我。等我后来交了女朋友,消夏的地方多了起来,湿答答的刨冰店已没了吸引力。
长江食品店刨冰部还是弄堂里邻里的消暑之处。有一次我在长江刨冰店里吃刨冰,忽见我们弄堂里小黑皮的爹,端着一只钢精锅子走了进来,里面盛了半锅子西瓜瓤,我一看直咽口水。那时夏天酷暑,上海滩最受大众欢迎的防暑降温物就是绿豆刨冰和堂吃西瓜。
黑皮爹对做刨冰的师傅说,来六杯绿豆刨冰。刨冰师傅是弄堂里大扁头的过房爷,认得黑皮爹的。他有意作弄他,板着脸说,上头规定,一人只好买三杯!黑皮爹求他道,侬帮帮忙,否则我回去后,家里“领导”那儿不好交代。刨冰师傅一本正经说,侬也不要为难我。黑皮爹突然回头看到了我,立刻求助我帮他买三杯,答应分一些西瓜刨冰让我品尝。
我对刨冰师傅说,加上我的三杯刨冰。结果等六杯刨冰倒入黑皮爹的钢精锅子里后,他端着锅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流中。黑皮爹赖掉我西瓜刨冰的事,被刨冰师傅在弄堂里传了一个夏天。
几十年后,也是七月的一天,我冒着酷暑走过西藏南路。大世界熟悉的塔楼依然矗立着,刨冰店早已被替代。沪上无数个堂吃刨冰店早已不见踪影。
在大约原刨冰店的位置有一家奶茶铺,生意兴隆。我突发奇想,奶茶铺能否制作传统刨冰呢?冰客点单后,将刨冰放入冷链包中,由快递小哥闪送上门。人坐在空调间,再配上一个老华生摇头风扇,在吱哑声中,感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冰意与氛围,岂不美哉!(任炽越)